来源：深蓝观

文|陈默

编辑|王晨

2021年7月19日，英国宣布全面解封。

这是2020年3月，英国“首度”封城后，这个国家在新冠疫情的涨落和经济的发展间不断平衡、经历过三次全面的封锁后，最彻底的一次解封。

一位在伦敦生活的中国留学生当天在逛书店，他亲眼看到老板把墙上提示戴口罩的海报撕了下来。他注意到，在伦敦，目前只有三分之一的人会注意戴口罩，而且全部是在超市等室内场所以及公共交通工具上，而大街上的很多人，脸上是没有口罩的。

伦敦如今游客多了起来，观光巴士上坐满了人。音乐会已经恢复，周末的泰特博物馆和白金汉宫里也是人流，“博物馆是在室内，但也有一半人没戴口罩”。他把这些场景极其细致地描述给深蓝观——这是他曾失去很久的日常生活的片段。

但他描述的场景，并不是发生在新冠疫情在全球偃旗息鼓的时刻，而恰恰是在新冠变异毒株德尔塔（Delta），再次创下全球新冠感染人数又一波小高峰的时刻。

即便如此，一位病毒学家也不认可德尔塔病毒“导致了全球第二波疫情”。他认为“全球”有点过，只是“疫苗接种率低的地区算经历了新的一波疫情”。

英国有89%的人完成了两剂疫苗的接种，即便因为德尔塔，它的新冠病毒感染新增人数在7月17日飙升至5.5万例，但在解封三个多星期后的8月9日，新增病例却降到了2.5万例——降幅超过一半。

就在那一天，另一个重要数据显示，英国的新冠死亡率仅有0.14%，此外，新冠关联的病亡数量降到了英国所有死亡人数比例的2%——是流感病亡数量的三分之一。

在新冠变种病毒的侵袭下，中国也未能幸免，7月中旬从南京禄口机场发散的疫情，迄今（8月10日）感染链已外溢29地，感染近500人。

张文宏，这位在新冠大流行期间以其专业性和敢言能言的个性，赢得人们尊重的防控专家，观察了不同国家的疫苗接种率、保护率和降低重症及死亡率，在中国经历这波疫情的时刻，说了一段至关重要的话：

“如果以减缓传播和降低病死率作为目标，（疫苗）可以承担一定的保护，但是作为清零和根除疾病流行，可能是目前疫苗不能达到的目标。”

疫苗给人希望，在防护率高的疫苗保护下，新冠病毒很可能会成为一种“流感”，但同时也揭示了一个残酷的现实：我们不能短期清除新冠病毒，很可能会和这种病毒长期共存。

整个世界，在经历了一年多的新冠大流行后，慢慢接受了和疫苗长期共处的现实。

在疫苗接种率高的国家，比如英国、以色列、德国、法国和新加坡，基本都采取了开放政策“与病毒共存”。在新冠疫情总是反复起落的美国，多数美国人，已经接受了在新冠疫情的起落下，每个州政策的调整：从接种两针疫苗可以不戴口罩，到7月份德尔塔病毒肆虐美国时，去一些州旅行必须按照规定“戴口罩”。可以旅行，不需隔离，只打疫苗和戴口罩也算“基本恢复日常生活”。

如果把新冠病毒当成一个短期可消灭的对象，中国无疑交出了世界各国中最完美的防控答卷——中国是人们最快恢复正常生活的国家。

但当发现新冠病毒是需要长期共存的一个对象时，是“清零”还是最大限度地和病毒共存？随着疫苗的接种率不断提高，我们的防控措施该如何调整？

这对于有14亿人口、且人口密集度极高的中国，将是未来很长一段时期，一个极其重要、也是很难立刻给出答案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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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尔塔病毒：

低疫苗接种率国家的梦魇

新冠病毒变异毒株德尔塔最早始于2020年10月的印度。10个月后的今天，它成为全球最流行的新冠病毒，本轮从南京禄口机场发散至全国的疫情也是因此而起。

德尔塔病毒传染性强、感染者发病快，且其中多数是无症状感染者的隐蔽性，也为人熟知。已在多地成为主流病毒的德尔塔病毒，根据各国疫苗施打率的不同，其导致的感染率、重症率和死亡率也不同。

进入8月后，美国的单日新增病例一度数日突破10万。而在6月底，这个数字一度跌至每几千——目前，德尔塔毒株感染病例占了美国总病例数的83%。

在已有超过一半人口完成了疫苗接种的美国，疫情主要集中在接种率较低的州——据媒体报道，在美国的大多数州，98%以上的新增新冠确诊病例发生在未接种疫苗的人群中。在已报告发现“突破性”感染病例的地区，其中，完全接种疫苗者的感染者比例不足1%。

和美国、英国情形相似的还有新加坡。

在70%的人口已完成两针新冠疫苗接种的新加坡，不久前也出现了一波疫情。7月高峰时新加坡单日新增病例为195例，而在7月上旬，这个数字一度只有个位数。

“去年新加坡疫情集中出现在外劳（外籍劳工）身上，感觉距离我们很远。但现在疫情出现在身边，我们最开始都很怕。”新加坡华人冯姓阿姨告诉深蓝观。

但令冯阿姨感到庆幸的是，早在6月，新加坡联合早报就报道称，已完成新冠疫苗接种的再次感染德尔塔病毒的病患，绝大多数未出现症状或仅有轻微症状，只有1人或0.8%的比例，需使用呼吸器。

但在完全未接种疫苗的病患中，需要使用呼吸器、入住加护病房或病逝的重症患者，比例则高达8.3%——其中，重症率是完成接种者的10倍。

8月10日，新加坡新增病例54例，较之前明显回落。“渐渐的，大家也都习惯了。毕竟我们还要生活，孩子还要上学。”冯阿姨说。

而在疫苗接种率比较低的印度、东南亚等国家和地区，仍是德尔塔病毒的重灾区，不仅感染人数众多，而且重症和死亡率也是英国等疫苗接种率高的国家的数倍乃至几十倍。

8月6日，印度接种疫苗的数据是5亿剂，但印度的人口数是13亿。要让印度民众全面接种疫苗，还有待时日。8月10日，印度单日新增病例数为32081例，较4、5月最高峰时已有明显回落，但绝对数字仍居于高位。印度当日的死亡率为0.84%——是英国的6倍。

另一个国家印度尼西亚，2.6亿人口，只接种了6864万剂疫苗，不幸成为亚洲新冠疫情的“震中”。7月时，印尼单日新增最高达到5.67万。8月10日，印尼新增病例仍有32081例，死亡人数2048例，死亡率达到了惊人的6.38%，是英国的45.6倍。

进入7月后，越南的新增确诊人数从每天的数百，直接飙升到了目前的近万——根据新闻报道，7月，越南的疫苗接种率仅达到5%。

在这个8月，马来西亚和泰国的新增确诊人数也先后突破2万。截至8月4日，马来西亚只有23.8%的人口完成了疫苗接种，46.2%的人口至少接种了一剂疫苗。而在泰国，截至7月23日，打完两针疫苗的人数，只占总人口的不到6%。

目前，疫苗在抗疫中的作用已逐渐成为全世界的共识。

8月1日，雅加达省长阿尼斯指出，在已接种新冠疫苗的雅加达居民中，被确诊感染的比率只有2.3%，而且被感染者大多属于无症状或轻症患者；而在死亡率方面，疫苗接种者的死亡率更低至0.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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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法国、新加坡：

打疫苗、戴口罩、装追踪App

针对这一波德尔塔病毒，在疫苗接种率高的国家，比如美、英、以色列，基本上都采取了开放政策，“与病毒共存”。

“美国跟英国开放了社交距离，正是建立在这种分析的基础上：新冠肺炎现在的死亡率跟流感差不多，新冠已流感化，把重症守住就好。”香港大学李嘉诚医学院生物医学学院教授金冬雁分析。

一个在英国伦敦的留学生告诉深蓝观，目前英国的媒体已经不太报道疫情，“大家都不怎么关心了”。去年刚到英国时，他还看到几个老太太拉横幅：“新冠是骗局，5G也是，5G会传染新冠。”现在这样的横幅已经看不到了。

一位法国品牌推广从业者也谈到这种变化，目前，在法国，基本已经完全开放，露天地区不再强制戴口罩，但在公共交通工具、超市等地仍需要人们戴口罩。

“法国是根据ICU病房的负荷情况来决定是否封禁的。目前，法国的ICU病房接待能力没问题。”上述从业者表示，这意味着，法国也将防疫调整到重症治疗。

此外，法国采用欧盟通用的Covid“健康通行证”，它是一个名为“Anti Covid”的App，使用者可以上传自己的“疫苗护照”二维码（打完两针疫苗后获得），便于进出公共场合时扫码。此外，这个App会每天更新的接种疫苗人数等数据，进入商场等场所时可以扫码，也会通过GPS提示附近有无患病者，必要时App会发出警告，要求使用者自行隔离。

“上周末，法国开始强制使用疫苗护照了。有餐厅告诉我，如果顾客进餐厅、酒吧、咖啡馆不扫码被查到，后者第一次要被罚135欧，第二次加倍，第三次要被停业两周。不过，如果顾客有72小时内核酸检测报告，也可以不扫码。”截至8月8日，法国疫苗接种率已达到63.5%。

而德国开放的步子要慢一些，因为它的疫苗接种率低于英国和法国。根据德国联邦疾控机构罗伯特·科赫研究所数据，截至8月6日，德国接受完整的疫苗接种的人口占总人口的54.5%——仅超过一半，

一位德国华人摄像师告诉深蓝观，目前德国民众基本恢复了正常生活，但演出等大型聚集性活动还没有恢复。和英国全面放开的步子相比，德国要谨慎得多。比如欧洲杯期间，作为分赛场的慕尼黑一直严格执行上座率不能大于20%的规定，对比之下，疫苗接种率远超德国的英国是满座。

德国的谨慎，还体现在大部分公司仍未恢复正常办公，而是采取混合上班制——3天来办公室，2天在家办公，让人们的工作时间错开，保证办公室不满座。

德国衡量疫情严重与否的指标，是“每10万人7日发病率”。根据4月德国出台，6月底到期的“紧急刹车”法案，当这个数字超过100时，就必须关闭餐饮、酒店、休闲和文化设施；关闭剧院、音乐厅、博物馆和电影院等文化机构；实行晚上10点到早上5点的宵禁令。而这个数字超过165时，就必须关闭学校和幼儿园。

此前德国的封锁，让德国人像被关了将近一年的禁闭，上述摄像师回忆，“就像在坐牢”。“中国在过国庆、春节的时候，我们都被关着呢。”他笑称，德国有媒体曾报道过中国国庆节的旅游场面，新闻立马就下架了，“可能是怕引起大家对德国政府的不满”。

目前，德国新增病例依旧因德尔塔的肆虐在明显上升，但是重症率和死亡率在下降，重症监护病房数量因此“相当充裕”。“秋季肯定会有第四波，但卫生部长放话说，到时不会再采取封城措施了。”这位摄像师有些如释重负。7月1日起，德国各联邦州逐步采取了宽松措施。

因为德尔塔病毒势头比较凶猛，德国已准备将8月23日的疫情峰会提前到8月10日，以讨论应对措施。“现在大家在吵架的，就是是否应该不只以‘每10万人7日发病率’为参考值，而是要以重症率、死亡率等综合值，建立新的模型。” 上述摄像师谈道。

随着德尔塔病毒的蔓延，美国也对自身抗疫政策进行了调整。比如说，此前美国疾控中心在5月已经不再建议已接种疫苗者戴口罩，但7月底，又开始建议其在室内公共场所戴口罩，而没接种疫苗者，都要在室内公共场所戴口罩。不过，7月31日，华盛顿市重新实施强制口罩令。

在为期两周的高警戒封锁之后，因为疫情趋缓，新加坡也分阶段放宽了防疫措施。

新加坡华人冯阿姨告诉深蓝观，新加坡有一个抗疫App名叫“Together”，年轻人都会用。使用这个软件时，必须开蓝牙，它会自动追踪。

此外，针对老人或者一些嫌麻烦的人，政府还会提供免费的追踪器。它有感应功能，进商场时，在包里就可以被扫描到。如果不使用Together，也不使用追踪器，就会被禁止进入商场。

此次解封时，针对打过疫苗和没打过疫苗的国民，新加坡政策采取了不同的政策。追踪器上会显示国民打疫苗的次数，如果扫描显示两针疫苗都打完了，就可以5个人一起吃饭，如果没有的，就不能超过2个。

冯阿姨称，新加坡出门仍然必须戴口罩，只有吃饭时、在空旷区域跑步运动时可以摘。不久前，新加坡还出现了一个轰动性事件——有人走在路上没戴口罩，被警察直接用手铐拷走。

而此前一个屡次劝说不听的拒绝尊重防疫规定的案例，“正在走法律程序，将被罚款1万多新币”。“现在你让新加坡人摘口罩，他们都不一定摘。”冯阿姨说。

因为疫情，新加坡有很多旅游从业者失业。政府就为他们提供了新的工作岗位——做安全大使，到公众场合监督大家有无戴口罩，排队有无间隔1米远。冯阿姨以前是导游，失业后也去做过安全大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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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局：

越南、印尼、泰国依旧封锁

而在疫苗接种率不高的国家，比如越南、印尼和泰国，仍然采取的是封锁政策。

因疫情严重，7月下旬，越南的胡志明、岘港、河内等18个城市开始大规模封城。比如河内就封城15天，民众被要求留在家中，停止一切非必要活动。但感染人数仍在增加。8月6日，越南卫生部宣布，将延长河内的防疫限制至8月23日。

印尼是东盟国家中新冠死亡人数最多的国家，新冠死亡病例累计超过10万。一位印尼华人告诉深蓝观，目前印尼采取的是半隔离政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印尼不具备全面封城的条件，“在印尼，很多底层民众是非正式就业，如果完全封城隔离，他们活不了”。

但这种半隔离政策也非常严格，比如商场、咖啡馆都被关闭，部分餐厅只有外卖。一些还可以营业的位于底层的餐馆，也限制人数，且限时20分钟吃完。违反半隔离政策就会被罚款。

“现在街上人很少，很多工厂、超市和餐厅倒闭了。”他称，自己前几天去一个卖手机的商场，那里有四五层楼，几乎完全关闭，只有地下室卖民生用品的超市还开着。那些想卖手机的店主，就在商场外面拉活儿。

一位泰国旅游从业者称，泰国也在进行非常严格的封锁，比如不允许跨省活动，餐厅不允许堂食，很多商场等公共场所被关闭。“走在街上，如果你不戴口罩，大家就像躲瘟疫一样躲你，不会靠近。”

以前习惯跑来跑去的他，因为防疫规定，这一年都只能在曼谷活动。他的旅游业务主要依靠中国游客，早已陷入了停顿。大部分时候，他都只能待在家里，“憋得很难受”。

“现在泰国的失业情况很严重。”他补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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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思：

中国防疫措施是否要微调？

8月9日，中国新增病例数为108例。其中扬州48例，郑州35例，荆门10例，张家界6例，武汉4例，无死亡病例......目前，北京正在进行常住人口以及返京人员排查，很多当地居民都接到了所在小区管理人员的电话。

中国何时能够控制这一波疫情，恢复常态？“中国这一波，到8月底差不多能控制住。” 汕头大学病毒学专家常荣山预测。

对于德尔塔病毒，常荣山认为没有必要太过恐慌，在南京毛某宁感染扬州的案例中，戴口罩也可以阻止德尔塔病毒的传播。“毛老太在南京感染后去扬州，沿途和她一起坐大巴、公交车的人都找到了，但没人感染，因为大家都戴了口罩。”

而针对这波疫情，中国是否需要改进防疫措施？如何改进？

第一， 是要补外部输入的漏洞。

“核酸检测不是万能的，不能只靠核酸检测，一定要做紧急抗原检测。”常荣山指出，目前，对于国外回国者，领事馆会指定其去特定地点做核酸检测，“不可谓不严”。但即便如此，进入中国的航班，每天仍然会检出输入性病例，“漏检是天然存在的”。

比如说，中国要求提供48小时内的核酸检测结果。但在登机之前，乘客仍然有可能被感染。而如果只用核酸检测这一手段 ，找到感染阳性者的几率只有一半，采样过程如果不合规范，几率还要打折。而且目前西方新冠感染率越来越高，即便是打过疫苗，如果没有产生抗体，也可能出现二次感染。

常荣山认为，对于国际航班要三管齐下，通过核酸检测、抗原检测和抗体检测堵住漏洞。

此外，这次德尔塔疫情带给大家一个反思——是要“零感染式抗疫”，还是要更为精准地防疫。

金冬雁指出，应该一小步一小步地对防疫措施进行微调，“尽量减少封城，减少封锁范围”。

他称，香港经验或可提供参考——香港吸取了此前几波疫情的经验，最近两个月本地基本“零确诊”，也一直未封城。主要是是建立了社区“雷达”，比如外面回来的人、司机、医生，都会经常去检测核酸。

而且香港的防控做得相对精准。如果下午4点在一栋大楼发现疑似病例，警察和检测人员会马上赶到大楼，此后大楼居民只允许进，不允许出，整栋楼取样，连夜检测。来不及买菜的居民，还会领到盒饭。第二天早晨7点，整个大楼的检测结果就出来了，如果没问题就马上解封。这样不会耽误大楼里的人上班，“可以将扰民程度减到最小”。

金冬雁表示，尽管德尔塔病毒的传播率更高，但是它作为新冠病毒传播的特点没有改变——80%的人不怎么传毒，病毒主要是10%-20%的人传播的。而这小部分人的传播途径也有规律可循。

“在美国，80%的新增病例都来自餐馆、咖啡厅和健身房。在中国，新增病例往往来自棋牌室、建筑工地、茶楼、演出场地。管控好这些场所，提醒大家注意社交距离，多通风，戴口罩，新增病例会少很多。最理想的状况，就是在不完全断绝一些行业生计的前提下，让其符合防疫要求。”金冬雁称。